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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书皮子的”诗人曹辛之

2004-01-07 13:17:00 来源:博览群书 □万 宇 我有话说

在中国现代出版史上,文人的全面参与,无疑给出版业注入了新的活力和新的人文理想,使传统出版业的“书贾”“书坊”气逐渐转变成为更具文化气息的现代文化商业。与此同时,书籍装帧艺术领域也出现了新气象,西方的书籍装帧艺术受到普遍地重视,并被大量应用;设计者博采众长,百无禁忌地进行着书装艺术的探索。丰子

恺以漫画制作封面堪称首创,影响深远。陈之佛坚持采用近代几何图案和古典工艺图案,形成了独白的艺术风格。张光宇、丁聪、廖冰兄、余所亚等漫画家,黄苗子、郁风、新波、梁永泰等(版)画家们积极参与书籍装帧的实践,为刚刚脱离传统样式的现代中国书装艺术进行了有益的尝试,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另一显著的特点就是,现代文人对中国书籍装帧艺术的所做的积极尝试:作家等文化人直接参与书刊设计。倘若溯源,不能不注意到1909年2月周氏兄弟(鲁迅与周作人兄弟)纂译的《域外小说集》,无论是从封面(包括图案的选用、书名的横排),还是扉页、版式、版权页都令人耳目一新,似乎标志着书籍新形态的出现。鲁迅、闻一多、叶灵风、倪贻德、沈从文、胡风、巴金、艾青、卞之琳、萧红等都亲自设计过封面。无论是否学习过美术,他们深厚的文化修养都为书装设计带来了浓厚的书卷气。他们以自身的装帧实践阐释、解析着中国现代书卷之美,“始终没有忘记装帧设计中的民族化方向”(钱君?先生语)。


在这一阶段中涌现的很多装帧艺术实践者大都具有多重文化身份,如曹辛之先生名字就是与“诗人”和“画书皮子的”相联系。曹辛之对于书法、篆刻、竹雕与书画装裱等都有很深的造诣;作为诗人,他1942年编辑普希金诗选(《恋歌》和《高加索的囚徒》)在桂林和重庆出版,并与人合办《诗创造》、《中国新诗》等刊物。他的笔名杭约赫取自劳动号子的谐音,出版的个人诗集包括《噩梦录》(1947)、《火烧的城》(1948)和《复活的土地》(1949),成为"lgt十年代的重要诗人之一。”1981年结集出版的《九叶集》中收入他的十四首诗。


曹辛之在抗战胜利后,主持与臧克家等合办的星群出版社的编辑出版业务,出版《森林诗丛》,办“诗人之家”,编印全国新诗书刊目录,报道诗歌读物的出版情况。建国后曾任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装帧艺术研究会会长等职,主要从事书籍的装帧设计,在中国版协和中国美协联合举办的历次书籍装帧艺术展览中,均有作品参展获奖,如《郭沫若全集》、《新波版画集》等获整体设计奖或封面设计奖。在1959年莱比锡国际书籍艺术展览会上,由他主持设计的《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总统苏加诺工学士、博士藏画集》获装帧设计金奖。他还出版有《曹辛之装帧艺术》、《曲公印章》(篆刻作品)等作品,而且是书籍装帧艺术界获得“韬奋出版奖”(第三届)的第一人。


曹辛之的早期装帧作品多为诗集,他的设计风格清新而富有诗意,多为36开本和46开本,如《北望园的春天》“清丽隽秀,连美术字也趋向纤细典雅,自成风格”,与早期诗人清丽易感的特质相符。


呵呵你热爱那路,现在
你的路,在我们的脚下
生命的意义,为了征服
它,你已尝到最初的蜜


――曹辛之《最初的蜜》1948年


诗人尝到了“最初的蜜”的甘甜,也在他的书装艺术实践中用色彩与版面继续着他的诗行。在当时技术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书籍装帧是对设计者运用色彩、字体、书法、篆刻艺术等综合技能的全面考察。而曹辛之在对开本的选择、色彩的调配、版面的设计等整体驾驭中,表现出诗歌般的抒情和音乐般韵律感的特点。钱君甸先生这样评价:“他的书籍装帧非常清新静穆,一点也不哗众取宠,一条线一块色都经过他的构思、安排极其妥帖,而且有生气,他的书籍装帧整个儿是一件珍珠宝贝,说他恬静又不恬静,说他鼓噪又不鼓噪,真是恰到好处,表现的东西都被搞得服服帖帖,一眼看去,仿佛都是他的思想感情的流露,彻头彻底的流露”(《想起了曹辛之》)。


诗歌中的很多技巧被设计者应用到书籍装帧之中。“留白”,是将诗歌的简练应用在装帧艺术中。曹辛之设计的许多封面没有绘画,也没有画出来的线,往往只有书名等文字与特定色彩的巧妙结合。构图简练,色彩淡雅,没有繁琐的设计,不常用强烈的色彩。设计简练但并不显得单薄。他注重整体设计,封面、开本、版式、扉页、环衬、字号、用纸以及插图、题花、尾花等等都无一遗漏安排地妥帖、气韵连贯,各元素相互配合,满纸书卷气。


“象征”意味的运用更是诗人常用的手法。如《九叶集》封面中枝杈参差的粗壮老树,九瓣饱满的叶片。叶片脉络连贯,比肩而立,又象征着九位诗人的意韵渊源,与岁月中的风骨,颇显意味深长。而《寥寥集》封面的几笔写意兰花,更是对作者沈钧儒的“君子”之风的温情与敬意。通过对原书的解读,对形象的提炼与抽象,洗练而又含蓄,使读者在开卷之始就拥有了美好的审美感受。


曹辛之个人风格中的“诗味”还体现在对中国传统书籍装帧艺术有意识的吸收。中国传统线装书的设计“功夫在诗外”,讲究的是书法的质量与篆刻的金石味。他从传统的诗文书画、金石篆刻、镂竹等人手,从这种费时费力的“笨功夫”中去体味传统书装艺术的节奏与内涵,探索书法、篆刻、绘画、装饰花纹等结合的方式,合理安排书体及其大小,粗细、放置方式、用色等等,构图力求明快简练,设计朴实无华,毫无媚态,在规整之中另有新意,与他有着古典意味的现代诗不谋而合。


他的不断探索引发了下面我们要讨论的主要问题:如何在西方的现代装帧技术中找到能够贴合中国传统、彰显民族品位、创造“中国味道的美”的道路,是当时每一个书装设计者所面对的挑战。今天,在电脑技术覆盖所有文化差异、民族传统的时代,重提这个话题,也有着鲜明的现实意义。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我国出版第一部装帧作品集开始,中国现代书籍装帧艺术就开始不断地总结与反思。钱君?的《书籍装帧艺术选》及论文集《书衣集》、《鲁迅与书籍装帧》(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版),《曹辛之装帧艺术》等大量的装帧作品集与论文集、专著不断出现,而最近姜德明先生的《书衣百影:中国现代书籍装帧选(1906-1949)》、《插图拾翠》等的图书,以图文写真这种更直观的方式让我们领略了这一时期的特殊印记与美的回忆。在今天,我们似乎更有理由来追溯中国现代书籍装帧的发展脉络,探讨现代书籍装帧艺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汲取,大量的经验模式与失败教训也急待总结与借鉴,无论对于美术史或书籍装帧艺术史的研究者来说,都相当有意义。


现代书籍装帧艺术是在现代印刷术和新文化运动的基础上崛起的,书籍装帧风格受到来自东方的日本、西方的美国与法国等的影响,处在新文学革命的开放时代,什么好东西都不妨“拿来”一用,风格多样,流派纷呈。设计者运用各种主义、各种流派的创作方法进行可贵的实验与尝试,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就。在二三十年代,书籍装帧经历了从追求西洋味到追求民族风格的过程,写实、抽象、漫画与版画的借用等形式手段都被大量使用,且大都有鲜明的时代感。从整体风格趋向于民族色彩,现实手法。


谈到中国现代书籍装帧艺术,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鲁迅。对于书籍装帧,他不仅有不少精到的理论阐述,还亲自动手,创作了一批融贯中西古今的装帧作品。他是中国“毛边党”的首倡者,他著译编校及装帧的60种著作中有40余种是毛边本。他更为重要的贡献则在于发现、影响了一群装帧艺术家,如“陶元庆、司徒乔、钱君?、孙福熙”等人。另外,闻一多先生对现代装帧艺术理论也做出了探讨,1920年5月《清华周刊》第187期发表了他写的《出版物底封面》一文,主要说明出版物封面的价值,即有招引、保存、愉悦之用,另还有辅助美育、传播美术之功,而中国出版物封面不发达的原因主要在于艺术不精、印刷不良、生活水平低以及以前书籍没有美术封面的习惯,补救之法是首先要从艺术上着手,即从封面的面积、图案、字体等元素全盘考虑。(武晓峰,《文人与中国现代书籍装帧艺术:从{书衣百影)谈起》)闻一多后来为自己的著作,还有徐志摩的《落叶》、《猛虎集》、《巴黎的鳞爪》,梁实秋的《古典的与浪漫的》等著作进行过装帧设计,确也体现了他的设计思想。


概括而言,他们的探索大体包括以下内容:


中国元素的大量应用。怎样展示中国图书艺术独有的美呢?书籍装帧应当有自己民族的特点,同时也应当表现时代精神。民族形式并不是简单地把几个汉代车马图案或唐代飞天搬来搬去,而是要根据作品的内容、时代的特点加以变化和创新,既要注重时代性和民族性的结合,又要讲究意境美、装饰美和韵律美。“书法”与“汉字”是最能体现中国民族特色的文化符号。用汉字题写书名上,这一点基本是从线装书那里继承过来的,姜德明先生对此有充分的评价:“中国的汉字可以作为书籍装帧的重要手段,这在世界装帧艺术史上是独一无二的……”擅长此道的有鲁迅、钱玄同、叶圣陶、胡适、蔡元培、刘半农、郭沫若、周作人、魏建功、郑振铎等,他们不止一次地以书法装饰书衣。一颗朱红名章,更使书面活泼生动。另外对古文物图案的变化利用也成为书装艺术中不容忽视的中国元素,钱君?的设计最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无论是汉字还是图案,都见朴茂的金石之气,这在《君甸书籍装帧艺术选》中得到较全面的展示。


对于书卷气的追求。现代书装艺术的作品,风格相当独特,与电脑时代的作品相比,不依赖技术的“朴味”与“拙气”带来了浓郁的书卷气。尽管每一位设计者都有独特经历和艺术特点所形成的特定风格,但无论是陈之佛(《东方杂志》)那种以复古图案为主的朴厚的画风,或是陶元庆那种富于神秘色彩的,以一幅装饰画为主体的设计,或是“钱封面”的雍容华贵、讲究匀称韵味,还是曹辛之隽永的诗意美,都体现了设计者对于书卷的理解与热爱。“读书是一种人在恬淡、平静的情绪之中的思维活动,设计者在封面上设置的色调、图案、字体要和这重氛围相协调,要寄作者之情,传书稿之神。力避一览无余”(曹辛之语)。也许正是这些设计者身上的多重文化成分为他们的设计注入了无尽的灵感与文化魂魄。“第一就是要养成爱书的习惯,同书建立深厚的感情;第二要和作家、诗人交朋友,了解他们的创作思想、艺术见解,为自己设计作良好准备;第三要不断地提高自身的文字修养和艺术素质,做到眼高手高。这三点讲起来很简单,做起来是比较难的,特别是第三条。”这是曹辛之先生对于装帧工作后来者的反复叮咛。


当代书籍装帧作品的千人一面或是俗滥的口味,往往并不是因为技术的问题,问题的关键恰恰是偏于用手,短于用心。在艺术意境和风格上取得成功的优秀书装作品,首先应体现美术家明确、成熟和设计思想,其次是笔墨色彩或艺术技巧。“要写文章表彰苦求书卷气与民族个性的书与画,让读者接受。批评一些虽有才气却追求豪华而不顾读者负担,以繁琐纤弱为美的人,批评单纯模仿日本工艺,港台市民趣味,滥用美女照片的庸俗之作。”(曹辛之)要爱书,要和作家交朋友,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修养。曹辛之先生一生设计的多为普通平装本,讲究画面安排,注重色彩的运用,设计中从不过分追求色彩,而是强调应多带一点“书”气。强调书籍的意境美、装饰美和韵律美,所有这些都要求同民族性、时代性结合,也蕴涵着他对装帧设计形式美的不断求索。时至今日,他所代表的装帧技法也逐渐与时代相脱离,但他所倡导的对于优秀书装理念的彰显以及对中国书装艺术特有之美的身体力行地追求,都值得推崇与借鉴。
最后还是让我们欣赏一下诗人为自己的诗作《最初的蜜》所设计的书装。对于作者而言,这是一段青春的回忆、一生梦想的结品,也是最能理解这位“画书皮子”的诗人曹辛之的文本与图本。在他的设计中,抛却了长时期来片面强调节约纸张,将书籍排除在艺术品之外的偏见,强调书籍装帧是独立的一门艺术,承认文本的独立个性,尤其是诗歌这种充满了形式美感的文体,反对版面过满过密,精心营造书页之美。从包封、环衬、扉页、目录到版权页,无不经过精心设计,开本、字体甚至标点也有细致的安排。


记忆给我们带来慰藉,
把捉一线光,一团朦胧,
让它在这纸片上凝固。
凝固了你的笑,你的青春。
生命的步履从这里
再现,领你来会见自己。


――曹辛之《题照相册》1949年初


这些记忆包括哪些呢?爱情的甜美,青春的梦痕,那些记忆深处的笑声与时光不仅凝固成短笺与诗行,更留给读者一种美感的体验,“领你来会见自己”,不仅读懂了作为诗人的“他”自己美,更懂得了读者心中那个对美有所领悟的“我”自己,这其中似乎也蕴涵他从事书籍装帧实践的领悟与心得。


如果说,这些探索是对中国回忆的文化追溯,无疑将是二十世纪最美丽的收获之一。


((《九叶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曹辛之装帧艺术》岭南美术出版社1985年版;《艺术之子:曹辛之――曹辛之(杭约赫)纪念文集》天津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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